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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新聞廣播到體育競賽,從商業銷售到非營利組織,到各領域名人 - 每個人都在線上播放直播視頻。抖音跟臉書直播是此類方式曝光的的首選方法,因為它們讓品牌商可以直接跟粉絲溝通。

而在經營品牌的初期,必須要建構屬於自己的基本觀眾,因為這麼多直播主心中知道,少了穩定的基礎觀眾群體,這個直播將不吸引人駐足觀看。

我們給你購買Facebook直播人數的重點提示:

幫自己的直播買粉絲觀看人數是許多成功直播頻道初期的策略,頁面上跳動的觀看數據,可以讓直播主炒熱氣氛,當你在講解產品時,對於初期踏入直播領域的商家,這是一個非常有效的行銷策略;而直播老手更能透過這樣的操作,強化網友的信任度。

你要知道直播沒人氣可能會使當次直播草率收場,提升直播線上人數令直播主持人充滿熱情,無論是自然流量或購買人數,都比較有繼續成長的可能性!

在您的手機上打開Facebook App幾個步驟您的直播就開啟了,高人氣粉絲專頁有足夠粉絲上限觀看,新加入的直播主很能沒有粉絲群觀看直播影片,我們不建議超高人氣的直播主購買直播人數,因為你們的線上人數已經夠多,受眾夠精準,但對於開始經營的直播臺,沒人氣等於難以成長,能在每次直播衝高直播人數,吸引觀眾觀看影片有更多可能性。

下單前需知:若有任何問題,請先詢問LINE客服

刷直播人數的3大特色

#1 可包月,可即時提供直播流量的自助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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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給您灌的直播人數成本低且固定,讓您剩下的預算可以做更多活動、宣傳、促銷,進行針對消費者的各類行銷活動,為長久的忠實粉絲奠定堅實基礎。。

#2 直播人氣奠定人氣
上網看直播,一個直播有5000人,另一個直播只有5人,您會選擇看哪個直播?當你啟動系統後,開臺後人數就會逐步提高,人數達到數量後開始穩定停留,人數不爆衝、不會急速掉落,這樣的穩定人氣幫直播主持人無後顧之憂進行直播。

#3 購買直播人數有風險嗎?
但您不必擔心直播臺有被關閉帳號等的風險,因為這單純是導入流量,不對臉書或是抖音帳號本身造成傷害。若遇到Facebook或是臉書更動它們直播系統程式,可能發生短暫時間直播人數服務無法正常運作,我們都會協助更新演算法,不讓您的權益受損。

多次使用:即時付款,直播人數自動逐步上線,不會有延誤,您愛什麼時候直播都可以。

穩定提升:進一步改進的人數上升速度,正常狀態下人數不爆衝、不急速掉落。

超快啟動:當下買當下用,及時派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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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kTok在線衝直播人數包月,提供直播人數購買灌水網路行銷服務

 

開直播提高人氣的方法:  蝦皮Shopee在線買觀看人數

1、要想更多的粉絲進入直播間觀看直播,首先要設計好直播間的封面和標題。

用戶選擇進入直播間,第一眼就是要看封面和標題,是不是能夠吸引他。大家在設置封面和標題時可,以使用主播個人寫真、道具,也可以是主播和直播間產品合影,利用誇張的肢體語言等,充分利用使用者的好奇心理。

2、平時要儘量參與官方活動,增加曝光率。 買Instagram觀看人數包月

保證帳號視頻或者直播的頻率次數,增加活躍度,讓用戶知道你一直都在。也可以借助官方推助流量補補和海淘流量增加直播線上人數。

直播前,在朋友圈或者qq群進行宣傳,讓朋友觀看直播,幫自己增加人氣。 衝抖音直播人數包月

3、用戶進入直播間後,要想辦法留住他們。 衝抖音觀看人數包月

直播內容尤為重要。現在早已經過了靠顏值和尬聊的直播內容就可以吸引觀眾的時期,主播們要儘量有針對性地去設計一些優質的直播內容。

平時要多看那些成功的播主直播,吸取經驗,多積累可利用的直播話題,慢慢的,使用者就會主動參與進來,直播人氣自然會得到提升。

4、巧用引流工具。 衝Instagram在線觀看人數包月

引流工具就是我們常說的補單,很多人對補單不以為意,認為為了面子去增加不存在的直播人數沒必要,實際上如今補單平臺那麼多,一定是有它的道理的。

在心理學裡面有一個效應叫羊群效應。很多人進直播間,目的都是圍觀紮堆。 Instagram在線直播人數灌水

所以當你的直播間人數增多時,很容易引起跟風效應,吸引更多的人來直播間觀看。這裡我建議大家可以先使用一下免費的工具。

5、多站在粉絲角度思考。 灌Instagram在線觀看人數包月

與粉絲相處不能限於自己的看法,多數時間站在粉絲的角度去思考。

不少的主播嘴上說著把粉絲當作“家人”看待,能做到的少之又少,一開播就要禮物,聊天不回,點歌不唱,這樣做終究是曇花一現,都不是長遠的做法。TikTok在線灌直播人數

讓結果證明過程  我們總按自己的意愿付出,并希冀獲得崇拜的成功結果。  我有個學生,圓滾滾的有如機器貓一般。這小胖子是個話癆,每次上課必然廢話不斷。而他最喜歡問我的一句就是:“老師,你看我已經學了這么久,怎么還沒有進步呢?”  我向來不喜歡和學生廢話,但是烈女怕郎纏,經不住他一再折磨,終于有一天自毀高冷,接上了他的話茬:“你是怎么產生學了就一定會有進步的錯覺的?”  “因為我一直都在學啊!”  我瞬間明白了問題的癥結所在,然后忽然一身冷汗。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這八個字說得不差,但是作為一種沒法量化的狀態,我們往往會忽視學習前面還有好好兩字。于是我們在社交工具的丁丁、咚咚、當當聲中匆忙地背下二十個單詞,然后拍張照片發一條哎喲人家今天不小心又背了一個小時的單詞么么噠的微博,瞬間就在下面一片或真或假的回復中化身學霸;我們打著游戲加了五個小時的班勉強寫出兩千來字的方案,于是回家倒在床上開始自詡為每天工作十三個小時的精英苦逼;我們每天都一心一意地幻想著自己受過的苦照亮走過的路,看到某個勵志帖子就興奮得渾身顫抖不能自已,仿佛別人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還堅持學習打三份工自己也這么做了,早晚也會有出頭之日,卻全然不去想想,別人工作十幾個小時是全神貫注,兢兢業業嘔心瀝血,自己工作十幾個小時里三個小時跟網友聊天,兩個小時看網絡段子,看了十幾篇勵志帖雞湯文之后又做了一個小時計劃吃了一個小時的飯,吃完飯發現我忙了這么久,休息個半小時不算多,再起來隨便干點什么就成就感滿滿地準備回家了。這時候你談吃苦,你也配?呸!  我們真正追求的,從來都不是學習的過程,而是向上的結果。我們崇拜的本來就是那些成功的結果,只不過自欺欺人的心理需要我們給他們的成功加上一些符合我們認知的過程。就像兩個千萬富翁,一個白手起家,另一個中彩票大獎致富,我們一定是贊美前者多過后者。因為在我們的潛意識中,前者的奮斗是我們可以效仿的,是我們通過努力有可能達到的;而后者這種完全靠運氣的事情則與我們距離太過遙遠。所以我們與其說是在努力,不如說是在欺騙,在欺騙自己只要流了一樣多的汗,只要加了一樣長的班,只要看了一樣久的書,我們也會像那些故事里的人們一樣成功。  所有的天賦中,刻苦可能是最容易被人忽略,而又最難以獲得的。這代表著你要忍受經年累月的孤寂,連續幾個甚至十幾個小時集中注意力,面對著層出不窮的難題仍要保持旺盛的斗志,尤其是在你完全無法預知成敗的情況下,面對那些可能到來的嗤笑、流言和冷眼仍然能夠堅持自己的選擇。真正的勤奮不是幾百條打卡的微博,不是幾個哭訴發奮的帖子,不是你每天遲遲不關的燈,不是你手機上凌晨四點這個城市的太陽,它是絕望,一種巨大的、深沉的、壓抑的絕望,是命運給予你最沉重的考驗。  所以我終于明白為什么學生會問我這樣的問題。長久以來我們將付出與得到畫上等號,然后再按照自己的想法去付出,于是給姑娘買了花擺了蠟燭的小伙子覺得自己理應得到姑娘的青睞,哪怕他連這姑娘喜歡吃什么都不清楚;于是坐在書桌前每天苦熬十幾個小時的學生覺得自己理應拿到一個好成績,哪怕他十幾個小時一直在轉筆發呆和同學扯淡;于是每個月都要看厚厚一摞雞湯勵志小秘籍的白領覺得自己理應有更好的前途,哪怕他一個月連一本專業書都沒看過。所有這些人都理直氣壯地告訴你:我努力了,所以我應該得到。  殊不知牛逼的永遠是向上,不是學習。 兩個老師的較量!15年后,竟是這樣的結果…… 任何成功的結果都源于積極的行動 做了才會知道結果分頁:123

張潔:我的四季  生命如四季。  春天,我在這片土地上,用我細瘦的胳膊,緊扶著我銹鈍的犁。深埋在泥土里的樹根、石塊,磕絆著我的犁頭,消耗著我成倍的體力。我汗流浹背,四肢顫抖,恨不得立刻躺倒在那片剛剛開墾的泥土之上。可我懂得我沒有權利逃避,在給予我生命的同時所給予我的責任。我無須問為什么,也無須想有沒有結果。我不應白白地耗費時間。去無盡地感慨生命的艱辛,也不應該自艾自憐命運怎么不濟,偏偏給了我這樣一塊不毛之地。我要做的是咬緊牙關,悶著腦袋,拼卻全身的力氣,壓倒我的犁頭上去。我絕不企望有誰來代替,因為在這世界上,每人都有一塊必得由他自己來耕種的土地。  我懷著希望播種,那希望絕不比任何一個智者的希望更為謙卑。  每天,我望著掩蓋著我的種子的那片土地,想象著它將發芽、生長、開花、結果。如一個孕育著生命的母親,期待著自己將要出生的嬰兒。我知道,人要是能夠期待,就能夠奮力以赴。  夏日,我曾因干旱,站在地頭上,焦灼地盼過南來的風,吹來載著雨滴的云朵。那是怎樣地望眼欲穿、望眼欲穿吶!盼著、盼著,有風吹過來了,但那陣風強了一點,把那片載著雨滴的云吹了過去,吹到另一片土地上。我恨過,恨我不能一下子跳到天上,死死地揪住那片云,求它給我一滴雨。那是什么樣的癡心妄想!我終于明白,這妄想如同想要拔著自己的頭發離開大地。于是,我不再妄想,我只能在我賴以生存的這塊土地上,尋找泉水。  沒有充分地準備,便急促地上路了。歷過的艱辛自不必說它。要說的是找到了水源,才發現沒有帶上盛它的容器。僅僅是因為過于簡單和過于發熱的頭腦,發生過多少次完全可以避免的慘痛的過失棗真的,那并非不能,讓人真正痛心的是在這里:并非不能。我頓足,我懊悔,我哭泣,恨不得把自己撕成碎片。有什么用呢?再重新開始吧,這樣淺顯的經驗卻需要比別人付出加倍的代價來記取。不應該怨天尤人,會有一個時辰,留給我檢點自己!  我眼睜睜地看過,在無情的冰雹下,我那剛剛灌漿、遠遠沒有長成的谷穗,在細弱的稻桿上搖搖擺擺地掙扎,卻無力掙脫生養它,卻又牢牢地鎖住它的大地,永遠沒有嘗受過成熟是什么一種滋味,便夭折了。  我曾張開我的雙臂,愿將我全身的皮肉,碾成一張大幕,為我的青苗遮擋狂風、暴雨、冰雹……善良過份,就會變成糊涂和愚昧。厄運只能將弱者淘汰,即使為它擋過這次災難,它也會在另一次災難里沉沒。而強者會留下,繼續走完自己的路。  秋天,我和別人(www.lz13.cn)一樣收獲。望著我那干癟的谷粒,心里有一種又酸又苦的歡樂。但我并不因我的谷粒比別人干癟便灰心或喪氣。我把它們捧在手里,緊緊地貼近心窩,仿佛那是新誕生的一個自我。  富有而善良的鄰人,感嘆我收獲的微少,我卻瘋人一樣地大笑。在這笑聲里,我知道我已成熟。我已有了一種特別的量具,它不量谷物只量感受。我的鄰人不知和谷物同時收獲的還有人生。我已經愛過,恨過,歡笑過,哭泣過,體味過,徹悟過……細細想來,便知晴日多于陰雨,收獲多于勞作。只要我認真地活過,無愧地付出過。人們將無權恥笑我是入不敷出的傻瓜,也不必用他的尺度來衡量我值得或是不值得。  到了冬日,那生命的黃昏,難道就沒有什么事情好做?只是隔著窗子,看飄落的雪花,落漠的田野。或是數點那光禿的樹枝上的寒鴉?不,我還可以在爐子里加上幾塊木柴,使屋子更加溫暖;我將冷靜地檢點自己:我為什么失敗,我做錯過什么,我欠過別人什么……但愿只是別人欠我,那最后的日子,便會心安得多!  再沒有可能糾正已經成為往事的過錯。一個生命不可能再有一次四季。未來的四季將屬于另一個新的生命。  但我還是有事情好做,我將把這一切記錄下來。人們無聊的時候,不妨讀來解悶,懷恨我的人,也可以幸災樂禍地罵聲:活該!聰明的人也許會說這是多余;刻薄的人也許會敷衍出一把利劍,將我一條條地切割。但我相信,多數人將會理解。他們將會公正地判斷我曾做過的一切。  在生命的黃昏里,哀嘆和寂寞的,將不會是我! 張潔作品_張潔散文集 張潔:揀麥穗 張潔:挖薺菜分頁:123

巴金:窗下  敏,我現在又嘮嘮叨叨地給你寫信了。我到了這個城市已經有兩個多月。這中間我給你寫了五封信。可是并沒有收到一個字的回音。難道你把我忘記了?還是你遇到了別的意外事情?你固然很忙,但是無論如何你得給我一封回信,哪怕是幾個字也可以。再不然就托一個朋友傳幾句話。你不能就這樣渺無音信地丟開了我,讓我孤零零地住在這個陌生的大城市里。你知道我有著怎樣的性情,你知道這樣一種生活在我的精神上會產生什么樣的影響,那么你為什么默默地讓我受這些折磨呢?  我還記得兩個多月前我離開你的時候,月臺上人聲嘈雜,我們躲在車廂的一角,埋著頭低聲談話,直到火車快開動了,你才匆匆地走下去。你在車窗下對我笑了笑,又一揮手,就被火車拋在后面了。你不曾追上來多看我幾眼,我也沒有把頭伸出窗外。我只是埋著頭默默地回想你剛才說的那幾句話:“到了那里,你也許會感到寂寞。你要好好地照應你自己。你也該學會忍耐。……我就怕你那個脾氣,你激動的時候,連什么事情都不顧了!……”  你看,現在我也能夠忍耐了。我居然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在這個寂寞的房間里住了兩個多月,而且不知道以后還要住多久。這其間我也曾起過沖動,但是我始終依照你的勸告,把它們一一地壓下去了。這些時候我很少到外面去。每天我就坐在一張破舊的寫字臺前,翻讀我帶在身邊的幾本舊書,和當天的報紙。等到我的腰有些酸痛了,我才站起來,在房里默默地踱一會兒。這樣的生活有時連我自己也覺得單調可怕,我的心漸漸地像被火烤似的痛起來。我昂起頭大大地吐了一口氣。我跨著大步正要走出房門,但是你的話忽然又在我的耳邊響了。我便屈服似的回到寫字臺前,默默地坐下,繼續翻讀書報。直到朋友家的娘姨給我送晚飯來,我才明白這一天又平淡地過去了。  我常常坐在窗前給你寫信。我覺得最寂寞的時候或者火在我心里燃燒起來的時候,我就給你寫信。我的寫字臺放在窗前,窗臺很低,我一側頭便可以看見窗外的景物。上面是一段天空,藍天下是土紅色的屋頂,淡黃色的墻壁,紅色的門,墻壁上一株牽牛藤沿著玻璃窗直爬到露臺上面。門前有一條清潔幽靜的巷子。其實這對面的房屋跟我住的弄堂中間還隔了一堵矮墻。越過這堵矮墻才是我的窗下。從我住處的后門出去,也有一條巷子,但是它比矮墻那面的巷子窄狹而污穢,墻邊有時還積著污水和腐爛的果皮、蔬菜。  這一帶的街道本來就不熱鬧,近幾天來,經過一次集團搬家指當時這一帶的居民從虹口地區搬進“租界”里的事情。以后更清靜了。白天還有遠處的市聲送來,街中也有車輛駛過,但是聲音都不十分響亮。一入了夜,一切都似乎進了睡鄉。只偶爾有一輛載重的兵車指日本海軍陸戰隊的鐵甲車。日本海軍陸戰隊的兵營就在這附近。隆隆地駛過,或者一個小孩的哭聲打破了夜的沉寂。平常傍晚時分總有幾個鄰家的小孩帶著笑聲在我的窗下跑過,或者就在前面弄堂里游戲,他們的清脆的、柔和的笑聲不時飛進我的房里。那時我就會凝神地傾聽他們的聲音。我想從那些聲音里分辨出每個小孩的面貌,要在我的腦子里繪出一幅一幅的圖畫,仿佛我自己就置身在這些畫圖中而忘了我這個寂寞冷靜的房間。  如今連這些笑聲也沒有了。這幾天里面我的周圍似乎驟然少去了許多人。這周圍的生活也起了改變。甚至那個說著古怪的方言的娘姨送飯來時也帶著嚴肅而緊張的面容,吃力地向我報告一些消息。我似懂非懂地把她的話全吞下了。其實報紙上載的比她說的更清楚。  這里一個多月沒有下雨,一連幾個晚上月色都很好。敏,你知道我是喜歡月夜的。倘使在前幾個月,我一定會跑到外面去,在街上走走,或者到一個清靜的地方坐坐。但是現在我卻沒有這種心思。而且外面全是些陌生的街道,我又沒有一個可以和我同去散步的朋友。所以我依舊默默地坐在寫字臺前面,望著攤開的書本。時間偷偷地從開著的窗戶飛出去,我一點兒也不曾覺得。只有空氣是愈來愈靜,愈涼了。  “玲子,玲子。”下面忽然起了一個男人的輕微的喚聲。  我驚訝地掉頭往窗外看去。我的眼前一陣清亮。越過矮墻,那條水門汀的巷子靜靜地躺在月光下面。一個黑影撲在門上。  聲音是我熟悉的,影子也是我熟悉的。穿著灰布長衫的青年男子到這個地方來,并不是第一次。  “玲子,玲子。”那個年輕人用了戰抖而急促的聲音繼續喚著。他走下臺階到墻邊踮起腳輕輕地叩玻璃窗。  房里有了聲音,窗戶呀的一聲開了半扇,一個黑發蓬松的頭探出來,接著是女人的聲音著急地說: “你——你,我叫你晚上不要來。外面情形不好,你怎么又跑來了?”  “你開開門,出來,我跟你說幾句話。”男人催促道,他的聲音里含了一點喜悅,好像他看見少女的面貌,心里得到一點安慰似的。  “你快說,快說!你快點走,會給我爹碰見的!”女的不去開門,卻把頭往外面伸出來些,仍然帶著畏怯的聲音說話。一陣微風吹過,牽牛藤跟著風飄舞。幾片綠葉拂到她的濃發上。  “你快點出來說。我說完就走,不會給你爹看見的。”男人固執地央求道。  少女把頭縮回去關上了窗戶,很快地就開了門出來,站在門檻上。男人看見她,馬上撲過去抓起她的一只膀子。  她把身子一扭掙開了,也不說什么抱怨的話,卻只顧催促道:“你快說!快說!我爹跟東家〖ZW(〗她的東家是日本人。就要回來了。”  “你為什么怕見我?難道你真的相信你爹的話?”男人驚疑地說,他輕輕地干咳了兩聲。  “你不要故意說話來氣我。我怕我爹會碰見你。我爹要曉得你還常常來,他定規要想方法對付你。”少女膽怯地答道。男人還沒有答話,她又關心地接著說:“這樣晚你還跑來做什么?你的身體不好,你又在咳嗽。”  少女依舊站在門檻上,男人背靠在門前墻邊。等她閉了口他便氣憤地說:“這個我倒不怕。你爹太豈有此理。從前我們在鄉下的時候,他待我很好。那時我們在一起,他沒有說過一句話。現在他在你東家這里很得意,就連我的面也不要見了。其實我在小學堂里教書,掙來的錢也可以養活自己,就跟他女兒來往,也不算坍他的臺。況且他的行為就不是什么高尚的。“  少女伸過手去把他的一只手捏住,溫和地說:“我爹是個糊涂人。他只聽東家的話,東家說什么好,就是什么好。我爹說你們是壞人,說你們專教小孩子反對‘友邦’反對“友邦”,指抗日。,又說你們鼓勵小學生抗這抗那的。”  “這一定是你東家的意思。你爹真是個漢奸!”男人擺脫了少女的手氣沖沖地插嘴說。“你難道也相信我是個壞人?”  少女望著男人憂戚地微笑了,她溫柔地答道:“我當然不跟他一般見識。我相信你是好人。不過我爹完全跟著東家一鼻孔出氣。他說過他看見你領著小學生游行,喊口號。他恨你,他說你是個亂黨。你跑到此地來看我,很危險。我很不放心。”  “我不怕。我不相信他敢害我!”男人依舊氣惱地說,他接連干咳了幾聲。他把一只手按住胸膛,喘了兩口氣。  “你看,你的病還沒有好,你又要生氣!你也要好好地養息養息。你還在吃藥嗎?”少女憐惜地說。  “近來倒好一點。好些時候不吐血了。咳嗽也不多。我想大概不要緊。”男人溫和地答道。 “我看你千萬不可大意。你也應該當心。現在不早了,你還是回去吧。”少女關心地勸道。 這時候,從巷子的另一頭送過來皮鞋的聲音,在靜夜里聽起來非常響亮。  “好,玲子,我走了。”男人慌張地說,就伸手去握住玲子的一只手,不立刻放開,一面還繼續說:“我也就因為這兩天外面謠言很多,我很擔心你,才特地跑來看看。你要早早打定主意。你從你爹那里聽到什么消息嗎?”  少女微微地搖頭,回答道:“我爹什么話也沒對我說。他整天跟東家在外面跑。他從來不給我講那些話。你不要擔心我。這兩天情形不好,你自己跑到此地來,倒要當心在半路上出毛病,冤枉吃官司……”她沒有把話說完,遠遠地響起了汽車的喇叭聲。她連忙掙脫手,急急說:“你快走,東家回來了。”  “玲子,我走了,明天晚上再來看你。”男人下了決心似的說,就轉過身朝外面大步走去。 “明天晚上你不要來。”玲子還跑下石階揮手囑咐道。但是他好像沒有聽見似的連頭也不回就走出去了。  少女還在門前墻邊站了一會兒。她倚著墻仰起頭看天空。清冷的月光沒遮攔地照在她的臉上,風把她的飄蓬的濃發吹得微微飄舞。她的并不美麗的圓臉這時突然顯得十分明亮了。那一對不大不小的眼睛里充滿著月光。我靜靜地注目看,我不能夠看見她的黑眼珠。原來眼眶里包了汪汪的淚水。  并沒有汽車開進巷子里來,喇叭聲早消失在遠方了。少女方才的推測顯然是錯誤的。這個清靜的巷子比在任何時候都更靜。地上是銀白色的。紅色的門,淺黃色的墻,配上她那身白底藍條子布的衫褲。在玻璃窗旁邊還有一株牽牛藤在晚風里微微舞動它的柔軟的腰肢。這是一幅靜的、美麗的、幻想的圖畫。我不覺癡癡地望著它。我忘了我的房間。我覺得我是在另外一個世界里面了。  少女忽然猛省似的嘆了一口氣,便走上石階,推開門進去了。深紅色的木門關住了里面的一切。墻壁上的牽牛藤依舊臨風舞動,而且時時發出輕微的嘆息。  空氣愈來愈靜,而且愈涼了。房間里漸漸地生了寒氣,我的背上忽然冷起來。遠遠地響起了火車頭的叫聲。接著就是那喘氣似的車輪的響動。我知道我這一天坐了夠多的時候了,便站起來闔上書,伸了一個懶腰。就在這個時候一輛汽車駛進水門汀的巷子里來。車子在牽牛藤旁邊停住。汽車夫下來打開車門,一個艷裝的中年婦人,和兩個中年男人從車上出來。三個人都穿西裝,我認得他們的面貌。汽車往外面開走了。  “玲子!玲子!”那個圓臉無須的胖子大聲叫道。他伸出手在門上捶了幾下。這個人就是玲子的父親。玲子在房里答應著,開了門。她的父親恭敬地彎著腰讓東家夫婦走進里面,然后跟著進去。門又緊緊地關上了。他們在房里大聲談話,說的全是異邦的語言異邦的語言:指日本語。。我不明白他們在講些什么。  敏,我告訴你,玲子和她的父親,還有小學教員,還有東家夫婦,這些人我都熟悉。我并不曾跟他們談過一句話。但是我這兩扇窗戶告訴了我種種的事情。倘使我的小小的房間就是我的世界,那么除了我的兩三個朋友外,他們便是我的世界中的主要人物了。他們每天在我的眼前經過,給我的靜靜的世界添了一些點綴。所以他們的言語和行動會深深地印在我這個漸漸變遲鈍了的腦子里。  小學教員第一次到這里來是在一個黃昏。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他的職業。玲子的父親一早就出去了。東家是下午回家以后又帶著太太一道坐汽車出去的。玲子站在門前。這一家就只有她一個人。東家夫婦似乎沒有小孩,也沒有別的親人。他們去了不多久,玲子正在窗下伸手到牽牛藤上去摘那剛剛開放的紫色花朵。一個人影輕輕地飄到她的身邊。接著是一個欣喜的喚聲:“玲子!”  我看見那個天真的少女掉過頭,滿臉喜色地接連說:“你——你!”  “你看,我果然來了。我答應你,我決不失信。”男人得意地說。  玲子不說什么話。她把身子倚在牽牛藤上,夢幻似的打量他。  “玲子,你老看我做什么?你難道還認不得我?”男人微笑地說。  玲子的圓圓臉上露出天真的微笑。她說:“我看你氣色好多了。”  近來我自己也覺得好多了。”男子笑答道。他把聲音壓低了問:“你爹跟你東家一道出去的嗎?他們什么時候回來?”  “我爹先出去。他們今天最早也要十一二點鐘才回來。你多坐坐,不會碰見他們。”玲子低聲回答。  “玲子,我說,我——我看你還是早點打定注意,在此地做事情終歸不是好事,”男人說話的聲音更低了些。但是我那注意傾聽的耳朵還能夠抓住話的大意。“你那個東家不是正當的商人。你爹簡直是個……”我想他接著一定會說出“漢奸”一類的字眼,但是他突然換了另外的幾個字:“他簡直忘了本了。”  “你當心點,不要瞎說,會給人聽見的。”玲子變了臉色驚懼地阻止道。她又皺起眉頭憂郁地說:“我爹決不肯放我走的,我有什么辦法?我也明白在此地做事情不好。東家不是個好東家。他們那種古怪脾氣也叫人夠受。可是我爹說過他將來還要帶我到東家那邊去。我真有點害怕……”  男人著急起來,他忽然揚起聲音說:“那么你還癡心跟著你爹做什么?我害怕他將來真會帶你到那邊去,他會入那邊的籍做那邊的人。難道你肯跟著他去當——?”他似乎要說出先前突然咽住了的那兩個字,可是一陣皮鞋的聲音打岔了他。三個混血種的青年男女帶笑地說著英國話走過來。  “我們進去坐坐。”少女看見人來,吃了一驚,就輕輕地拉了一下男人的衣袖,兩人走上石階推開門進去了。深紅色的木門關住了他們的影子。  我依舊坐在窗前。寫字臺上的書和別的東西漸漸地隱入陰暗里去了。我并不想看見燈光。我讓電燈泡板著它的冷面孔。我把身子俯在窗臺上,靜靜地望著下面清靜的巷子。空氣似乎凝固不動,讓黃昏慢慢地化入了夜。燈光從那個房間的玻璃窗里射出來。我聽不見講話聲。但是突然從鄰近的房間里響起了西方女性的歌聲,有人在開無線電收音機了。  過了好些時候,紅色的木門開了,一個影子閃出來,就是那個男人。被稱為“玲子”的少女也在門檻上出現了。男人急急地往外面走去。玲子卻倚著門框默默地望著他的背影。  那個男人以后還來過兩次。有一次是在早晨。玲子的父親和男東家剛出門不久,女東家似乎還在睡覺。男人匆忙地在隔壁門前跟玲子耳語片刻,便走了。  另一次還是在傍晚,那個男人來了以后,他們兩個在門前談了半個多鐘頭。從這次的談話我才知道男人在小學校里教書,他患著肺病,而且在這個都市里沒有一個親人;我也知道一點玲子的父親和東家的關系。  以后許多天都沒有看見那個男人的影子。玲子有時候也出去。我見過兩次她急急地從外面走回來,都是在傍晚。其實也許還不止這兩次。我的眼睛有時候也會看漏的。  這個人家還有一個娘姨。不過每天晚飯后我就看見她回家去。有時她白天也似乎不在這里。究竟她是在怎樣的條件下被雇用的。我的眼睛和耳朵卻不能夠幫忙我探聽了。  男東家永遠板著面孔,在鼻子下面留著一撮黑胡子,短胖的身子上穿著整齊的西裝。女東家永遠是濃妝艷服,連頸項上也抹了那么厚的白粉。那個圓臉無須的玲子的父親永遠帶著諂諛的微笑。  有一次在晚上玲子的父親一個人先回來了。這一對父女起初平靜地在樓上房間里談話。后來我就聽見了玲子的哭聲和她父親的罵聲。我聽不出來他們為了什么事情在爭吵。他們好像在講那個小學教員的事,又似乎在講別的事。我仿佛聽見他厲聲說,不許她再到什么地方去。  這哭聲和罵聲并沒有繼續多久,后來父親和女兒似乎又和解了。樓上露臺前兩扇玻璃門緊緊閉著。玻璃上蓋著花布窗帷。此外我的眼睛就看不見什么了。  但是第二天夜里八點鐘光景,玲子一個人悄悄地跑出去了。大約過了一個鐘頭,我才看見她站在石階上摸出鑰匙開門。水似的月光軟軟地沖洗著她那苗條的身子。  再過一天那個小學教員來了,就是我在前面提到的他敲著玻璃窗低聲喚“玲子”的那一次。 敏,你看,我現在變得多了。這些事情在從前我決不會注意。但是現在我卻這么貪婪地想知道它們。而且我可以靜靜地在窗前站或者坐幾個鐘頭,忘掉了自己。而活在別人的瑣碎的悲歡里面。你看,我真的學會忍耐了。我居然冷靜地伏在案頭寫了這么長的信,告訴你這些瑣碎的事情。我為什么要拿這些來耽誤你的繁忙的工作呢?  敏,我是告訴你:我已經學會忍耐了,我已經學會忍耐了!忍耐了!忍耐了! “今天聽說外面情形很不好,住在這一帶的人都往別處搬,你還跑到此地來?你膽子真大!”又是玲子的聲音。  “有你在此地,我怎么放得下心!外面情形真的不好,不一定全是謠言。你應該早早打定主意,”小學教員焦慮地說。  這是在傍晚,兩個東家都出去了。玲子一個人在家里。這天從早晨起就看不見太陽。天空帶著愁眉苦臉的樣子。憂郁的暗灰色的云愈積愈多,像要落雨,但始終不見落下一滴淚水。空氣沉重,也沒有一點風。在我這邊隔壁人家連床也搬走了。娘姨送晚飯時來告訴我,鄰近幾家的主人昨晚都在旅館里睡覺。我還不大了解她的方言,但是我懂得大意。  “女東家要回那邊去了。爹一定要我跟她去。你說我還打什么主意?”玲子的苦惱的聲音不高,但是我已經聽清楚了。我掉頭去看下面的巷子。玲子站在牽牛藤旁邊。男人挨著窗臺。  “你跟她去?你為什么要跟她去?你又不是把身子賣給他們的!”男人氣憤地說,但是聲音也不高。話剛完,他咳了兩聲嗽。  玲子關心地望了他半晌,才膽怯地說:“我爹跟他們商量好的。東家說此地不能住下去了,中國人壞得很,萬一打起仗來會亂殺人。女東家怕得很,她不肯在此地住下去。她就要回到他們那邊去。我爹也說一定要打仗。中國人打不贏,自然就會亂來。……”  “難道你爹就不是中國人?玲子,你是明白的,你一定不會相信他這種話,……”男人似乎咬牙切齒地說。這時候一種火似的情感猛然從我的心底冒上來。我的注意滑開了。我聽漏了幾個重要的字,我只得用黑點代替他們。等到我再用心去聽他們談話時,送進我耳里來的就只是一陣被壓抑住的干咳。 “你剛剛好一點,又生氣了,咳起來也怪難受的。”她的聲音里交織著好幾種情感,連我的心也被打動了。  “玲子,你得馬上打定主意跟我走。你跟你女東家到那邊去,不會有好處,你跟著你爹那種人過日子,不會有好處,不過白白害了你自己,”男人半勸告半央求地說。他把身子從窗臺移開,挨近她,差不多就在她的耳邊說話。  “你——你怎么辦?”玲子埋著頭不回答,卻關切地問。  “我?我也是一個中國人。我怎么辦?你問你東家,你問你爹,他們知道的!”男人忽然提高聲音答道。  “你小聲點,會給人聽見的。我怕,我怕得很。你說真的會打仗嗎?”玲子略略抓住男人的膀子,驚惶地低聲問。  “你還是問你爹,問你東家吧。他們比我更知道。”男人生氣似的答道,然后又換了語調問:“你女東家幾時動身?”  “我不曉得。多半還要等幾天。他們做事總是鬼鬼祟祟的。我真不要到那邊去!可是我又怕我爹。”  “你怕他做什么?有我在。你打定主意明天就逃到我那里去,你跟我走!”男人的后面兩句話是用很輕的聲音說出來的。我沒有把字眼聽準。但是我猜到了那個意思。  “我怕我爹他會害……”玲子遲疑了一下,就用了同嗚咽相似的聲音說。但是剛說到“害”字,她忽然變了臉色,好像看見了什么可怕的東西似的,一把推開男人,慌張地急急說:“東家回來了,你快走。下回來吧。”  男人吃驚地回頭一看,連忙說了一句:“我明晚再來。”就轉身往外面走去,這時玲子已經跑上了石階。  女東家捧了許多紙包坐著人力車回來了。玲子推開門,又把紙包接過來,等著主人下車,然后跟著往房里去了。  樓下房里有了燈光。然后樓上房里也有了燈光。露臺前的玻璃門依舊緊緊閉著。沒有人來拉起花布窗帷。  風在我的窗前吹過了。一些細小的聲音開始打破了沉悶的空氣。聲音漸漸地大起來。雨畢竟落下來了。  我關了窗戶。我不去聽外面的聲音,也不看花布窗帷。我看書,我寫信,我把我的心從窗下那條巷子里收回來。我做我自己的事情。  但是有一件事情,我知道得很清楚:對面房間里似乎整夜都有燈光,半夜我從睡夢中醒來時,還聽見搬東西聲,說話聲,女人的低聲哭泣,和男人的責罵。但是我太瞌睡了。 早晨,我醒得很遲。陽光燦爛地照在露臺上。牽牛藤的綠葉在微風里顫動。我在床上聽見墻外巷子里汽車的聲音。等我走到窗前去看時,玲子剛剛俯下頭進汽車去。她的臉在我的眼前一晃。這匆匆的一瞥使我看清楚了少女臉上的表情。天真的微笑失去了。除了一對紅腫的眼睛外,就只有憔悴的暗黃色。  汽車很快地開走了。留下來的是孤寂的巷子。我把兩只膀子壓在窗臺上,癡癡地望著下面。那里并沒有什么可看的景象。但是三個混血種的男女哼著流行的英文歌曲走過了。  藍的天空,土紅色的屋頂,淺黃色的墻壁,圍著鐵欄桿的露臺,紅色的門,這些跟平時并沒有兩樣,而且朝陽還給它們添了些光彩。一張面孔在陽光里現出來,又一張面孔在陽光里現出來。仿佛有兩個人站在窗前牽牛藤旁邊低聲講話。……我的眼睛花了。  “我明晚再來。”  這句話并不是對我說的,但是它卻清清楚楚地在我的耳邊響來響去。  火一般的情感忽然在我的心上升起來,好像是陽光在我的心上點了一把火似的。 敏,我又來跟你談話了。我又告訴了你許多事情。現在我似乎應該擱筆了。我為什么拿這些事情來打擾你呢?而且我翻看我寫好的二十張信箋,連我自己的心也被那些話攪亂了。我讀到“忍耐”,“忍耐”,“忍耐”,這些重復的字,我看到那幾個驚嘆符號,我對我自己也—— 噓,一個影子在我的眼前掠過。這兩個多月來的孤寂的生活倒把我的眼睛和耳朵訓練得很銳敏了。我不用掉頭就知道那個小學教員來了。  敏,這一次你猜我怎么辦?我還是像平日那樣連忙把頭掉過去看紅色的門和牽牛藤么?我在前面不是明白地說過我能夠忍耐,而且我能夠冷靜地旁觀著別人的悲歡么?  但是這一次我卻不能夠忍耐了。我聽見喚“玲子”的聲音,我突然失掉了控制自己的力量,一下子就把頭俯在寫字臺上,我不愿意再看見什么。  然而我的耳朵是能夠聽見的。他喚了幾聲“玲子”,敲了幾次玻璃窗,接著就在水門汀地上走來走去。他干咳了幾聲,后來又去敲門。  一個人的皮鞋聲自遠而近。于是一個男人不客氣地大聲說: “沒人。通統走了。”  “我找玲子。”小學教員訥訥地說。  “給你說通統走了!今朝弗會回來!”看弄堂的巡捕粗暴地嚷起來。接著我又聽見皮鞋聲由近而遠。  “玲子。”小學教員忽然輕輕地喚了這一聲,過了半晌,他還在那里低聲自言自語: “我知道你會跟他們走的。你太——”  我等著聽這下面的(www.lz13.cn)話。但是他猝然閉上嘴走了,我聽見他的窗下〖〗〖〗急促的腳步聲。  這些又是我所料不到的。  敏,我不再寫下去了。我最后還是告訴你:我不能忍耐了,我不能忍耐了!  我后悔昨天晚上為什么不跟著出去追他。但是現在還來得及。我要出去找他。我相信在那個小學里一定可以把他找到。我有許多話要問他。……  1936年9月在上海 巴金寫《家》時用的桌凳 巴金作品_巴金散文集 巴金:鳥的天堂 巴金:夢分頁: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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